沈政男醫師《醫師看「綠營側翼心理學」 大酸「自戀獨裁者」不拿錢更糟糕》一文中思辨技術的漏洞,大致可以整理出以下6項。

 

1.三段論證原理須補強

沈提及「綠營側翼心理學。怎麼沒有藍營側翼與白營側翼?沒有就是沒有」,這種是毫無邏輯思辨直接下結論的句式,特別在「沒有就是沒有」幾個字就可看到知識邏輯功課的缺乏,不知大前提已錯,後續的論述都是錯誤的三段論證原理。然而,這也可能為沈故意留下缺點,提供給各方關心此社會議題的人士來進行對話思辨。

2.化約、簡化、幼稚化不同立場言論,無法證明自己是對的

化約和簡化綠營側翼「反國民黨」的論述,運用將對手言論簡化、幼稚化,來顯示對手觀點的不成立,例如「國民黨,簡言之,就是中學程度的民主思維,然後就停在那裡,靠著一招半式在網路上混日子了」等字句,可見其文字背後的思考方法。

3.提問和論述須有論據基礎

沈常使用方法式提問,然而,提問之前必須找尋有效的證據線索,才能讓提問發揮功能,或其本身的提問下的知識基礎,就出現證據薄弱的問題。

例如他提出「反中國」的論述:「他們共通的問題就是:不了解共產主義,不了解中國,更不了解中國對台灣的想法與情緒」,在這裡對於共產主義和中國的理解,中國對台灣的想法與情緒,應該先說明什麼是真正的對共產主義和中國的理解,什麼是中國真正對台灣的想法與情緒,自己的論據在哪裡?這麼做也能確保自己的提問是有效的。

4.為反對而反對的言論不只讓論據蒼白無力,也陷入道德危險

沈在文中提到「又怎麼會以為,喔,中共快要被中國人民唾棄了!拜託,共產黨在中國得到的支持,比民進黨在台灣高得多」,在這裡最大的問題關鍵點,共產黨在中國得到的支持度是否為真實?如果沈拿中共假造的數據來做比較,更讓其論述缺乏社會公信力,而在「中共快要被中國人民唾棄了」,現今中國內部已出現白紙革命,這正是中國人民唾棄中共威權治理的證據。

必須小心的是,為反對而反對,倒果為因的論述,往往無法說服讀者,反而讓自己陷入為威權獨裁說話的道德危險境地。

5.範疇謬誤、類比謬誤:轉型正義和鄉民正義不可等同

沈把為白色恐怖歷史平反的轉型正義,和合理化霸凌犯罪的鄉民正義,未經解釋做等同的論述謬誤。沈提及「他們被鋪天蓋地的本土化教育不只形塑了對台灣歷史的認知,更被傳染了上一代的罪惡感:為什麼當時我不能挺身而出,阻止那麼殘暴的事情發生?」以及「那樣的罪惡感,就好比現今經常發生的所謂鄉民正義⋯⋯」。

為了白色恐怖歷史平反的轉型正義,為民主國家對過去獨裁政府實施的違法和不正義行為的彌補,通常具有司法、歷史、行政、憲法、賠償等面向,這裡對於白色恐怖歷史不正義的罪惡感,和沈所提的因看到有人受霸凌欺負,未挺身而出的罪惡感,兩者為何能夠直接等同,並沒有說明,同時屬於範疇謬誤、類比謬誤,也顯現主題混淆的問題。

6.心理學自戀元素的詮釋濫用

沈提及「愛國心經常是自戀的變形」,但沒走說明愛國心和自戀間如何做邏輯連結的論述。愛國心,或可稱愛國主義(Patriotism),是一種對某個特定國家的熱愛、依戀、崇拜、尊敬和嚮往而產生的強烈自豪感,並且很容易和同樣愛這個國家的人產生共鳴,上述的概念如何和「自戀」連結?自戀(narcissism),是形容自我陶醉的行為或習慣,可被視為是一種性格,或是一種集體行為造成的現象,就丟了一句「這一點如果能夠勘破,你的人生將會不一樣」,需要邏輯連結的論述,才能讓更多人理解其論點,帶來其所宣稱的「讓你的人生更好更不一樣」的效果。

另外,「不就是你以為,你不阻止惡魔黨,世界就會毀滅了?」等陳述,把挺身而出的正義感歸類為自戀感,這樣濫用心理學自戀標籤,化約歸類的思考方法,更是有待商榷。

德國哲學家布洛赫破解心理學的知識論述的方法

承上,在思考方法上,沈政男醫師專長使用心理分析路線,在理論詮釋可能有不夠完備的問題,這點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很早就點破。布洛赫特別針對心理學背景出身的專業人士,包括佛洛依德、榮格、阿德勒等人常用的精神分析心理學做出批判性論辯,分述如下。

佛洛伊德

布洛赫直接挑戰挑戰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文明起源是來自性壓抑之動力說。因佛洛伊德認為文明的起源力量是來自「性壓抑」(sexual repression),而佛洛伊德認為人類的文明史以及人類的歷史是本能欲望被壓抑後的成果,認為人的行為模式仍是延續兒童性欲的延續,取源於兒童未被滿足之欲望,以及童年創傷經驗,是一種精神醫學式、心理諮商式回頭看的溯源思考法。

而布洛赫認為佛洛伊德完全忽略「人類精神力量」對其人類文明史、大歷史發展的影響力,如果只是過重的、過度簡單的單向去推論動物本能的壓抑論述,是無法整全地解釋人類文明史的複雜性,且只是凸顯了佛洛伊德思考方法的單向與化約,因繁衍子孫對人類的種族延續固然重要,但不是每一個人類都被性本能所百分之百控制,來自內在的精神性力量讓人類可以不只是動物、不只是想性交。

布洛赫認為佛洛伊德的動物本能壓抑論是人類文明起源,是缺乏創造性,而布洛赫從人類精神力量的角度來挑戰佛洛伊德提出的思考方法,布洛赫批判佛洛伊德只關注到人類前歷史、動物本能、或者以無意識、意識以及本我、自我、超我來自圓其說,而布洛赫認為佛洛伊德所重視的「無意識」只是人記憶的原始狀態,如果過度聚焦在過去的記憶世界,將會限制人類思考與文明的向前發展。

簡言之,布洛赫認為佛洛伊德的性壓抑是人類文明起源說法,其實是自己畫一個具封閉性的圈圈,然後自己在圈圈裡面玩得很盡興,且想說服圈圈外的人也相信佛洛伊德的說法。

榮格

再來,布洛赫也對卡爾·榮格(Carl Jung)集體無意識提出不同的思考。榮格重新對佛洛伊德的個人性潛意識/個人性的無意識修正改造後,提出自己的「集體無意識」說法,後人之所以認為榮格超越佛洛伊德的思考,在於從潛意識的心理學角度,榮格看的比佛洛伊德更深,佛洛伊德的思考停留在「個人性的無意識」,但佛洛伊德從大眾的行為模式中觀察到了「集體性的無意識」現象(「個人無意識」研究者已在上方陳述過,不再贅述)。榮格將個人無意識擴大為集體無意識,但不受限於「個人無意識」原先的說法,因為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包含人類行為模式的一切,榮格給「集體無意識」給了另一個新的名字——「原型」(archetype),原型不是經由個人來獲得,而是透過遺傳得到,這關於一個種族的原初記憶,人類的原始意象,對於外界的某些事物,直接反應出的一種先天性的行為傾向。榮格認為原型是從數百年、數千年的祖先時代就開始存在了,原型是累積從古至今各個世代的經驗,原型不會明顯出現在人類的意識中,但卻實實在在成為各個世代人類的行為的內驅力。

然而,布洛赫認為榮格提出「原型」是屬於顯示靜態的思維方法,這個方法會讓人類歷史回到原始時代,會讓人類完全淹沒於無意識的狀態,只能指向還原目標,讓人類的歷史靜止。另外,布洛赫也指出榮格集體無意識會產生催生了法西斯主義的負向效應,當榮格所認定的原型一開始是「無意義的形式」,經年累月就會對人類產生一種強制力,一種只要滿足其環境對應的情境出現,原型就會出現,而這個原型是從祖先到現在的人類都會有的情況。

持平論之,布洛赫同樣和榮格同樣從人類的夢、藝術作品、神話中的意象來提取理論養分,但卻得到截然不同的觀察結果。布洛赫找尋的是向前的未來,榮格依然走的是佛洛伊德路線,從往回頭的過去中找答案,布洛赫認為向過去找尋答案的空間是接近死寂的,而榮格在集體無意識動力理論之設定,認為人類世界的發展與當下正在發展中的經驗無關,與人類的主體性精神無關,故布洛赫認為榮格未覺察到自己的理論根源完全限制在過去的經驗,沒有關注到現在的當下經歷,故無法產生未來創造性。

阿德勒

布洛赫也挑戰阿爾弗雷德·阿德勒(Alfred Adler)的權力意志說。阿德勒找尋到「自卑感」作為人類之所以進步的原因,他運用回溯法追尋自卑感是來自童年時期的無能感受,而因為自卑感會讓人在成長後,透過另一種努力的形式來補償,而這種補償的動力就是人類向前奮鬥,向上意志的根源,也是讓人類追求好還要更好的進步性目標。阿德勒的理論新意在於將童年無能與自卑感連結,在將生理學的補償意義運用於心理學,所以阿德勒為此理論做總結,他認為人類的自卑感是人類文明得以持續進步的原因,如果補償的作用失效,將會出現生活失敗感、沮喪、以孤獨感等情緒障礙。

布洛赫認為不應該把人類的本質這樣化約地放在封閉的觀念,來詮釋人類所有的行為,因為這樣做很容易。布洛赫認為從佛洛依德、榮格到阿德勒的心理分析傳統,就是一直在走這條理論路線,中間有修正,但萬變不離其宗,但這都是靜態思維下的無生命、無機性的人類本質之詮釋,卻沒有人類本質的生命力、創造力、心理分析路線的詮釋如同人類帶往沉眠的狀態。布洛赫對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理論提出批判,認為這樣的思考代表著其迷惑於法西斯主義之下,而他對阿德勒批判也不手軟,指出其沉溺在過去時代的香氣,但這樣的香氣在現代已漸漸消失。

綜上,布洛赫挑戰心理分析路線的不一樣思考方法,他認為不論佛洛依德、榮格、阿德勒,一直將人回到原先的自然狀態,原始狀態,重視性驅力,自我保護本能及從尼采那轉化的權力意志為己用,卻忽略了人的本真、正義、精神上的意志與本能,這些回頭看的思考路徑是等同讓自己囚禁在死寂、無生命力、無創造力的舊空間,但在這樣的空間人類只能找到沉眠、自我保護、放鬆恢復,但無法找到使人類文明前進的向上動力。

總言之,筆者為文除了提醒沈醫師,同時提醒社會大眾,無論綠營、藍營和白營都有政治狂熱與極端立場,透過知識和觀點分享,我們可以從不同角度重新思考同一件事情,互相打氣、漏氣都在求進步,這是台灣民主最珍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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