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安和是1958年出生於高雄燕巢,一個因為有「泥火山」而得名的農村「滾水坪」,楊是當地大姓,小學畢業就去當學徒,其實就是雜工,15歲去人生地不熟的台北,但經常想家,看到媽媽給他的肥皂,就要哭上兩小時,所以一年後就不做了,開始四處流浪;18歲時買了一部機車,還和人飆車,不想工作,覺得世間茫茫渺渺;直到20歲才回高雄,學開推土機、怪手,不知道要幹嘛,對於沒有人生方向,楊安和很在意,也很苦惱,看了很多書,但沒有感覺。
24歲時,楊安和在地方前輩的引介下,讀了《清靜經》,頓時有感,覺得「如魚得水」,整個心安定下來,醒悟人活著要幹甚麼。楊說,「《清靜經》給我這個太陽系的定位,我重新思考說,我們這個空間受到汙染,我這個肉體在這裡,要做些什麼?適合我做的,讓我安心立命的,就覺得說種田最適合,第一,解決現在污染的問題,第二,解決「土」死掉的問題,也讓我過著我想要過的生活!」33歲重新規劃人生,也開始吃全素。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清靜經》
《壹蘋新聞網》問楊,以往多數人務農是繼承家業,現在許多青農投入,根本沒有基礎與淵源,完全是對農業的熱誠,「安和哥是從人生哲學上領悟?從宗教中到天啟嗎?先了解天地運作原理,本來就是這樣運行,所以就要回到天生天養的做法?」
楊安和笑說,不只這樣,還要了解萬物能量,了解共生結果,他的長輩都種田,但沒有現代農業概念,自己讀清靜經得到很多啟發,後來又接觸宗教,對他而言,「真理不分宗教,各宗派都去接觸,彼此互相無法融合也沒關係!」
燕巢是台灣主要的蜜棗產區,風味獨特,因為土壤來自泥火山,礦物質非常豐富。楊安和36歲時繼承父親農地,便下定決心要不施農藥、不用化肥、人工除草的方式種植棗子。一開始沒賺錢,還是得開怪手貼補家用,村裡還有人笑他「無用農夫」。不過,顏蘭權導演見識到楊安和每年只除草3次,每次只割4分之1的草,讓昆蟲兄弟姊妹們有家可棲,則稱楊是「4分之1的藝術家」。
楊說,樹葉是最好的肥,他種芭樂前3年沒落肥,第4年覆蓋樹葉,甜度就增加1-2度,他的每一塊農地,不僅雜草叢生,還是昆蟲樂園,雖然到第6年才首次收成, 12年後生態農場就成形穩定。
對於「養土」,楊安和有透徹觀察,「作物是怎麼吸收肥料?人吃完後有五臟六腑替我們消化,植物是怎麼消化肥料呢?我問了很多年都沒有答案,直到看到《新世紀農耕》才說出,原來如果土壤有去養地,微生物群會幫忙轉換肥料!」
《新世紀農耕》這本書作者是一位美國的新自然農夫鮑伯.肯那德(Bob Cannard),生產蔬果以超級有機(super organic)名滿加州,並開創北加州第一個農夫市集,讓消費者能夠直接向生產者購買。鮑伯強調,植物和蟲是很重要的朋友。培養良好的土壤必是當務之急,若土壤生命滋潤、肥沃,土壤微生物也將活絡,種出來的植物則會結實。
楊說,他「有機」做得起來就是發現到每一個生命都要受到尊重,每一年的棗子差不多三成至四成跟這些昆蟲「分享、共生」,果園變成牠們的樂園。「噴農藥、全面撲殺太過粗魯了!」、「我把田裡所有的生命都認定是我們的團隊,所有家人是團隊,地球村也是一個團隊!」、「我現在走的農業就是要回復所有的生命都與天地融合,可以自給自足」。
2007年楊安和的姪女為了保護滾水村到橋頭捷運站之間的行道樹免於被道路拓寬工程砍除,找到地球公民基金會幫忙,終於保住一小部分樹木,楊小姐後來還成為地球公民的專職。
楊安和當時一邊開怪手維生,一邊努力從慣行農法轉型經營有機棗子園。棗子要做有機栽培很困難,早期剛開始一年仍要噴灑4次農藥,以預防刺馬、蚜蟲、果實蠅等,但楊重視用藥安全,在採收兩個月前絕不噴灑任何農藥。後來,則完全不用農藥,在持續摸索下,完全做到有機栽培。2008年底地球公民基金會同事吃到楊安和的棗子,「一咬上癮」,還代為宣傳!
現任地球公民基金會董事長的李根政觀察到,楊曾接手本是慣行農法4分田地,土壤有機質很低,會先運用修剪下來的樹枝、樹葉做堆肥後做為田裡的養份,然後就全部野放。第2年開始,他先運用2分地種香蕉和芭樂,第4年之後再用另外的2分地種柚子、荔枝、酪梨、檸檬等多種水果。「野放就是讓生命回來,這樣才有免費的工人幫忙轉換製造有機質,讓所有生命發揮其功能,就是最省工的耕種方法。」
基金會2020年10月參觀楊的果園,發現楊正在做更低度管理,節水的有機耕種實驗,以因應極端氣候帶來的乾旱,完全走在時代先端。
作家王南琦常帶各地朋友前往參訪,在棗園樹下浪漫野餐。王說,「楊叔叔」是她認識最有學問的朋友之一,國小畢業的他講起有機農業滔滔不絕,句句經典,卻總是謙虛的說:「這沒什麼,你在大自然待久了,自然就會了!」
王對楊叔叔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要推廣有機,自己一定要先能從有機農業賺錢,這樣才有說服力!」楊叔叔跟一般有機農夫給人苦哈哈的感覺很不一樣,他總是很自豪:「我是高級農夫,每天只要工作一兩個小時,其他時間就來泡茶交朋友。」
王南琦說,認識楊五年多,除了採收期會在果園看到他,其他時間都是看他在泡茶跟朋友聊天:「有機做久了,勞力投資都是在前期,果園穩定之後,我就可以納涼,靠員工努力工作就好了!」楊口中的員工,其實是土壤裡的蚯蚓、蜈蚣、馬陸等各式各樣的無脊椎動物與微生物一起工作,提供蜜棗最豐富的微量元素;26年不噴除草劑、長及小腿肚的野草地,是果園不用天天澆水的最佳保濕,這些都是楊叔叔每天只要工作一兩個小時,臭屁自己是「高級農夫」的原因。
楊安和補充,只有疏果時很忙,人再多也不夠用,因為要和毒蛾毛毛蟲、果實蠅賽跑,趕緊把牠們捉去別的地方放掉,不然棗子會被吃光。
楊說,做農夫是人生最高級的生活方式,如果大家吃到都比大拇指說讚,這樣你的心情爽不爽?
楊安和以往經營一甲果園,可以年產2萬斤棗子,收入上百萬元,但他說,現在目標不是量產,而是要找原生種作物,不用人去東忙西忙,只要很少照顧,對農作適當輔導就好。
《壹蘋新聞網》問,可是引進外來品種,就為迎合市場期待「又大又甜又漂亮」,原生種有辦法符合還需引進?楊笑說,當然要挑品種,他不是要攻佔市場主流,而是在這個空間補上缺口,市場沒有的他才去生產,像是香氣十足的土芭樂,還刻意用種子去發芽,他說「芭樂用嫁接是比較快,但撐不了幾年,會失去植物本能!」、「大家都是好人,我反而可能去當壞人,當社會警示,不要大家都種一樣啦!」
《種土》上映前,楊安和參加特映會,還帶自家天生天養,連水都不澆的空心菜給觀眾分享,證實他的農法有效,就算空心菜長的再大再老,纖維也不粗。
李根政表示,其實楊想要傳達並不是務農的辛苦,而是依據過去二十多年來摸索出的農法,只要用對方法與萬物共生,務農可以有不錯的收入,而且工時不必太長,才能讓自己的孩子或更多人願意投入有機農業。
不過可惜的是,楊安和的5個孩子,雖然曾經幫忙協助家中農務,長女甚至長達6年,大致學會蔬果採收到包裝出貨,最後都因個人的生涯規劃,一度沒有人幫忙務農。這讓楊安和有點失望,「自己的小孩都不會感動了,這是要說甚麼呢?」就靠時間去讓他們自己去轉變吧!不過,大女兒三慧放不下爸媽,結婚生子後又回來幫忙務農。
橋科的開闢,不僅讓楊安和被收回養土25年的棗園,更大的問題是,隨著科學園區的推動,道路也開闢更寬,接著就是土地價格水漲船高,財團也進駐收購「養地」,農民想要租地種植,成本節節升高。連楊安和三哥土地也被買走,仲介業還上門拜訪,詢問楊要賣土地嗎?楊當場回絕「我的不賣,即便1億萬,我也不會賣啦!」
科學園區定案時,楊安和陷入是否放棄的困境,但他想想,「如果要做實驗,種水果分享給大家,你管他誰要來,有三年看三年,有五年看五年」,外在社會有很多變數,都不是他們能改變的,25年的土壤若說被水泥地覆蓋, 我會捨不得,但是他不會沮喪,「這個世間就是沒辦法去掌控,我不會失望,我覺得一直有機會。」他樂天的說,農地少一點,他正好和老婆可以更輕鬆,態度很順其自然。
橋科棗園被收回土地後,楊安和目前在中崎北邊約3公里處的燕巢台糖土地有機農業示範園區,有分配承租五分地,正在養地。永遠追求進步的楊安和說,農場未來要朝向公園化,要有很美景觀,這也是未來農業的趨勢。
橋頭科學園區開發在2018年定案,範圍涵括中崎有機農業專區、泥火山以及楊安和的棗園,園區保留了天然溪溝,與泥火山生態公園,但溪溝與泥火山旁的棗園都得犁平。地球公民基金會因此爭取讓棗園變成科學園區公園的一部分,並且持續經營,提供園區工作者有機的蔬果,甚至平日舒壓放鬆,學習農事的地方?而且農地的地勢較低,也會有滯洪的效果。但最後並未被科技部接受。
基金會董事長李根政表示,台灣的公共工程很少考慮保留在地紋理和既有地貌,總是犁平墊高就蓋工廠。但是將永續一直掛嘴上的公部門,是否可以開始思考,讓科學園區有新典範。如果科學園區裡可以種出有機蔬菜、水果,不就是科學園區的污染控管、追求永續的最佳證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