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出生的是在台南鹽水鄉下長大,求學到就業可說是人生勝利組,台灣大學電機研究所畢業後就進入電子業,在新竹科學園區當工程師,年薪上百萬,家庭美滿,育有一雙兒女。
「我在竹科十年,33 歲的時候,看了《無米樂》才發現,我連故鄉旁邊的崑濱伯都不認識,也從未想過有這樣的生活態度...」蕭昭仁這麼回首感嘆著!
阿仁讀到台大農藝學系郭華仁教授的文章,才知道台灣農業已進入「加護病房」,如果不靠化肥與農藥,很難種出作物。原本鬆軟、肥沃的台灣農地,經過長達60年化肥與農藥的摧殘,變成硬梆梆、且無法呼吸的「死土」。
阿仁說,自己是工程背景,在線性代數課程中,學習到一件是就是:找到最基底的東西是啥,就可以解決問題!農業最重要基礎是陽光、空氣、水、土、種子等等,陽光、空氣是老天爺的事,水與種子農民會處理,他覺得最好的介入點就是土。
2012年阿仁舉家搬遷高雄,2014年3月3日開始在橋頭「種土」,他到市場回收果皮葉菜,用來製作一種土壤改良劑,稱為「好味土」,這種充份發酵的土,氮磷鉀含量約1%,低於有機肥料3%-7%,不會傷根,不易引發病蟲害,只要直接灑在土壤上即可。
工程師出身的阿仁對此也有一套「商業模式」,這種產品市場很大,做到頂尖者極少,使用廚餘,可減少廢棄物,透過豐富腐植質也可幫工業廢棄物淨化除汙,潛能很大,簡直就是「印鈔機」。不過,投資人問「出海口在哪裏? 」
阿仁說,政府鼓勵農民使用有機肥,每公斤補助3元,上限是3萬元,如果成本能壓低到每公斤1元,甚至還能再回饋農民,他預計用10年時間,取得有機堆肥廠認證,大量生產,不僅是農業後盾,對台灣生態環境也有改善。終極目標就是像日本靜岡縣「大仁農場」,致力「活化土壤」。
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很骨感!實際執行上,是阿仁帶著老婆小孩,日復一日地在果皮葉菜中人工挑揀塑膠繩、貼在水果上的標籤等垃圾,而且怎樣也撿不乾淨,即使已經發酵為堆肥後,還是夾雜其中。
阿仁租地時,地主台糖就告知土地已編訂工業區,不是永久使用,但他覺得不會太快,用個10年應該沒問題,沒想到2018年橋頭科學園區開發定案,土地必須收回,同年因外銷中國市場不順,全台鳳梨價格大跌、嚴重滯銷,阿仁與友人合作的有機鳳梨慘賠千萬,妻子身體也出現問題。猝不及防的接連打擊,讓阿仁的農業夢瞬間驚醒,必須重回人間。
但在告別之前,阿仁還有最後一件差事要完成,就是要撿完垃圾。科學園區一動工,就是整地鋪上水泥,垃圾滿地也沒差別。但阿仁認為,如果不撿完這些垃圾,這輩子就毀了,再也站不起來,他沒有善待這塊土地。所以必須繼續把垃圾撿完,這是他對土地的承諾。2019年10月11日結束工作,垃圾撿到最一天。
無米樂影像工作室提供導演顏蘭權花了8年時間,紀錄下阿仁與他的好友、樂天知命的棗農楊安和的故事,完成《種土》紀錄片。顏蘭權在臭氣撲鼻的有機堆肥現場,看到阿仁在烈日下、大雨中撿垃圾,讓她滿是敬佩與感動。
「看到最後阿仁失敗了、土地也被科學園區收走了,大家有一種集體的沮喪。」、「台灣的農地現在就是這個狀態,而且很多人還沒有注意到,如果我在影片裡讓大家『鬆了這口氣』,有可能你會比較自在地走出戲院,這個議題就少了一份關注。」、「我希望大家能把那口沮喪的氣憋在心中——你越沮喪,就越會去找更多資料、去了解台灣的農地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然後我們可以做什麼?」
2023年2月間,顏蘭權初剪出173分鐘版本首映,阿仁看了3分鐘,眼淚就滴下來,「整個好像時空隧道,讓我忘記的事情都想起來了」時空不斷交錯下,讓他感覺到一種很神秘的感覺,就像是村上春樹在講人的記憶的小說。那種交錯感很像他最後一年半很焦躁的心情。
阿仁說,他在學生時就愛看電影,但不知道拍紀錄片電影這樣「硬篤(艱辛)」,「導演教我一件事,就是去感受對方的感受」,這是他以前讀工程比較沒學到的,導演拍了兩千小時的片段,不僅觀察農業,很注重當事者對人生、對事情的看法,也對比他和安和哥的家庭,有細節跟層次,沒有凸顯自己的觀點,看完不會覺得無聊。
在確定結束時,阿仁要求自己一天要撿十個黑色大袋垃圾,預估一年半可撿完,顏導每次都看他在做相同的事情,就跟阿仁講「薛西佛斯」的故事。
希臘神話中,薛西佛斯被天神處罰,每天要從山腳把石頭推到山頂,雙手放開,石頭沒滾下去,處罰就結束,但石頭總是滾下來,明天薛西佛斯又要重來、日復一日。
「荒謬是人生的一部分,可能是絕大部分!」阿仁說想了想說,用一種比較幽默、比較荒謬的角度去看,薛西佛斯的故事也是人的一生,都是在周而復始推石頭!他在電子業也有同樣感受:每年要做新的產品,做完趕快賣出去,老闆問,今年春夏秋冬,Q1到Q4,你們業績夠嗎?業績夠,鼓掌,業績不夠,檢討,也是周而復始推石頭。
在最後一年多收尾階段,因為老婆身體不舒服,阿仁都是一個人在農場,獨處的日子很長候,除了思考很多事情,聽了很多線上課程,也常聽作家蔣勳唸《金剛經》,「頭殼有一些打結的地方,就比較鬆一點,找到一些角度,讓自己知道人生要怎麼過,感受最深刻,這是我人生最精彩的一部分!」
《壹蘋新聞網》問阿仁,這段農業路有何自我探討?是付學費的有意義學習?還是燒錢徒勞一場?是不堪回首,還是瀟灑走一回?
「坦白說,大部分是孤獨與受苦,很妙的是,卻是我現在人生的養分!」
阿仁說,前期他自己獨資,後來租13甲時,找電子業的朋友集資5百萬,他個人大概花了4,5百萬,但現在回想起來,這那5年半,讓他真的有去做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讓他的人生真正完整,有做到一個程度,也有完整的結束,而且運氣很好,遇到顏蘭權導演,把這段歷程記錄起來,他相信很多人在創業時,都有類似的歷程。他前期也是逐漸嘗試各種工具提升產能,像是用怪手轉篩垃圾,確定科學園區定案,改回人工是減少成本。
出身科技業、投身農業的阿仁與老農安和哥都因遇到科學園區開發而遭收回土地,阿仁只好又回到科技業,農業與科技業有可能取得折衷平衡嗎?
阿仁說,「這問題不好回答!」日本時代台灣大學在公館設校,附近有瑠公圳,一片都是稻田,後來逐漸都填掉蓋房子,應該也沒有人想到是否應保留農業,這兩者之間有太多的角度可以分析,農業很重要,但是那塊地離市中心實在是太近了,所以都市發展過程,農業一定會被取代,這是社會發展的一部分,有對的地方、也有不對的地方。
為提供平價住宅,1994年內政部就公告「 橋頭新市鎮 」(高雄新市鎮特定區主要計畫),附帶規畫橋頭產業園區,阿仁說,當初他向台糖租地,台糖就說這裡不能種果樹、這地不是農地喔,「好啦,這可能是十年後的事情了!」所以他還是做下去,沒想到2018年還是定案了。
「這塊13甲土地,市場行情超過40億,但我們做出來的東西,鳳梨跟土加起來不夠幾百萬,那很遺憾嘛,一定有人會說,那不要種鳳梨、不要種土啦,蓋10個工場,營收就40億了,40億的土地做40億的生意也是剛好而已!」、「台大建校一百年了,現在是公館商圈一坪土地3百萬,一棟老房子都是3千萬起跳。農業與科技業如何平衡?一百年後的人也未必有感。但這部片的故事,可讓百年後子孫有個參考點。
回到科技業,阿仁說,現在又是周而復始,以前年輕時,電子業的工作壓力跟張力很強、使命必達,現在他心境略有不同,跟客戶、跟同事處理專案時,比較會去思考更長遠,更認真付出,但用比較輕鬆的方式,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讓大家把事情做好,心境有更成熟一些。
若有機會,會再度投身農業嗎?阿仁說,百分之99.99應該是不會,因為有答應老婆,說了就是要做得到。他很感謝老婆當時讓他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且長達五年半,他常向老婆說很感恩!
從農業回來科技業,阿仁最大的感受是:「農業怎會比一支手機還不重要?吃飽吃好是人生最重要的事,這東西應該可以賣得很好、很貴,沒有手機你還是可以活到明天,沒飯吃可能七天就受不了了。」做農業時才知道農業比科技業更困難,因為真的要看天吃飯,風調雨順才能國泰民安,科技業把產品設計好,就可以複製,用生產線做一百顆、一百萬顆,一億顆都很簡單,只要有人買就可以,農業可說是比電子業更困難。
阿仁說,農業不一樣,你要種一顆鳳梨、一百顆鳳梨、一千顆鳳梨,還是一百萬顆鳳梨,技術門檻都不同,沒辦法複製,國外可以大面積機械化耕作,在台灣多是小農,就是更用心照顧,在這塊土地乾淨培養農作物,台灣風土民情就是這樣,才能說出不一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