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娜谷原生野山茶工坊執行長杜寶珍(42歲)族名Palahu Isbabanal,在高雄桃源寶山部落長大。杜寶珍小時候寶山還沒有馬路,舅舅騎著野狼載她走顛簸產業道路,小腿還會被芒草刮傷,家鄉印象就是「寧靜、安穩、平安」,在外面工作這麼多年,有時候很辛苦,第一件事情就是會想要回家。
問寶珍「寶山有什麼好玩?」她會說「其實寶山不好玩,但是寶山的茶,寶山的人,寶山的空氣很耐人尋味!」
杜寶珍家有許多3公尺以上老茶樹,因為外公Tama Ciang杜勝在日本時代擔任村長,地方只要有貴賓蒞臨,日本「大人」就會吩咐村民去摘野生喬木的葉子,準備招待客人。阿嬤Cina Niun說日本時代學校老師會請她去摘樹葉,搓揉後日曬,熱水泡一下就可以喝,當時是很高級的接待賓客的方式。
杜爺爺想說,日本人生活講究,能被這麼珍惜看重,這樹一定是好東西,只要上山就會挖些根苗,種在家裡附近。布農族人會在巡山務農口渴、或天氣太熱中暑、腸胃不適時,會摘葉子咀嚼消暑、緩解症狀,但沒有品茶習慣,還叫這些樹是「苦樹」,族人不解杜爺爺為何如此細心灌溉這些樹,還有人私下訕笑「去種那個樹幹嘛,又不會生果子不能吃」、「葉子又那麼苦…」。杜奶奶回憶說,山茶一年頂多收成二次,且不易照料,種地瓜或高麗菜搞不好還賺得多!
臺灣原生種山茶是珍貴臺灣特有種,生長在中央山脈的西南端,千百年來一直陪著布農族人,是臺茶十八號「紅玉」之父。
臺灣原生山茶聲名原本少為人知,但在八八風災後,政府對原鄉部落重建進行輔導,重新發掘原生山茶的珍貴價值,也成為寶山農業最新亮點。
二戰結束後,有許多漢人上山將野生山茶喬木挖走,讓臺灣山茶遭到破壞危機,杜家的茶樹成碩果僅存,仍維持良好品質的產區。杜家原本只是採茶菁,賣給茶廠製茶,但價格受控茶廠,成品品質也無法掌握,整體來說,山茶產業仍屬慘淡。
正思惟齋茶行負責人林東献表示,台灣原生山茶歷史久遠,像永康山茶冰河時期就已存在,分布在南投以南,青芽、紅芽、黃芽與紫芽都有,都可互相授粉,都是實生苗,風味變化很大,沒一棵相同。各地山茶風味迥異,台東永康山茶有菌菇味、南投武威山茶是仙草味、高雄原生山茶為薄荷涼氣,南投鹿谷鳳凰山茶常帶花果香氣。台灣山茶原生茶種,自然繁殖,風味與外來茶種、台灣改良種都不同,很有台灣特色。
林東献說,台東茶改場將隆田永康山茶移植場內,選株後精選一株純種化,名為「山蘊」,但推廣不順,其他山茶也少推廣,甚至未推廣,目前只有農業部茶改場、高雄市農業局與高雄餐旅大學仍大力推廣。台灣山茶有非常良好的「適製性」,六大茶種都能製作,是極大優點。過去山茶多長在國有林地,難以採摘,目前仍量少,價格不穩定,難有市場競爭性,如能大量種植,達到經濟產業規模,採茶園模式經營,未來發展性相當可期。
八八風災之後政府輔導族人復興茶業,杜寶珍的父母親也與爺爺一同投入山茶的復育,開始學習手工製茶,學習以古法手工來炒茶,杜寶珍媽媽杜梅櫻製作的紅茶,在2014年榮獲高雄市首屆原生山茶評鑑比賽金質獎,擊敗許多經驗豐富的製茶師傅。今年12月14日第三屆山茶評鑑中,同時拿下橙茶、青茶與紅茶三組的最佳滋味、最佳包裝獎項。
杜梅櫻原是幼教師,能歌善舞,也投入布農族傳統歌舞及歌謠的教學工作,傳承布農文化,並期許年輕一代的族人能返鄉尋根。
杜寶珍從小就愛「嗯嗯啊啊」,但很怕在眾人之前唱歌,媽媽杜梅櫻為了激勵她,從幼稚園就讓她上台唱歌,「你知道嗎?我第一首歌是唱台語歌『愛拚才會贏』呢!」之後也常參賽,2008年曾獲彰化基督教醫院舉辦歌唱比賽第一名,2009年挺進電視歌場比賽。
「其實小時候我的志願是想要學汽車修護,因為當時很喜歡看爸爸修車,但爸爸疑惑,女生怎麼會想要學這個?」因為姊姊念護理,寶珍想說,妹妹小她14歲,念護理的話,可以幫忙照顧,因此也念了護理,從輔英科技大學護理系畢業,沒想到小妹又念護理。
杜寶珍說,爺爺、媽媽都很溫暖,喜歡照顧人,她應該遺傳到媽媽特質,喜歡分享、喜歡照顧、喜歡接觸、喜歡關懷,從事護理也真的需要很大的動力,才有辦法在臨床待了16年,且因為喜歡接受挑戰,她又選了最壓力緊張的急診室。
站上舞台也是杜寶珍的人生願望清單之一,2009年她參加電視台歌唱比賽「超級偶像」,為了全心全意參加,還留職停薪8個月,最後拿下第10名。節目單位還想了一個slogan「溫柔女聲杜寶珍,雙手治療,歌聲撫慰」。
參賽期間就發生一段插曲,2009年4月18日10個月大的黃小妹妹因父母吵架,被父親丟進煮麵鍋中,全身84%燙傷,彰化基督教醫院急救4天後仍不治。杜寶珍知道這起不幸事件,還特別獻詩給過世的黃小妹妹。
長達半年的歌唱比賽結束後,杜寶珍馬上回到急診室,主管問她,「你既然都已經去參加過電視選秀比賽,得到了不錯的成績,你還可以回來到臨床工作嗎?」
杜說,其實這是人生不一樣的兩個階段,她很喜歡唱歌,也喜歡護理工作,她只是想讓人生經歷有不一樣的體驗。「我的夢不大,所以我的夢圓了!」、「站在亮麗的舞台上,曾經可以用歌聲感動人的,對我來說那就夠了,即便過了這麼多年,那些偶然因為曾被受感動的你還記得我~那樣就夠了」
不過畢竟是上過電視,很多患者、家屬看到歌手本人都非常開心,還熱情招呼!不料,2015年4月一名富家子弟帶著患心臟病的母親到彰基掛急診,一急就對醫護人員態度惡劣,對當時值勤的杜寶珍飆罵「你們就是下賤、就是欠罵!要人家大聲才會做事」,杜未理會對方,而是繼續專心工作,事後也沒想提告,但有同事卻因此心情大受影響,讓她覺得護理人員職業尊嚴仍受尊重,掙扎許久後才提告,要為醫護人員爭一口氣。
富家子被台中高分院判拘役45天,可易科罰金9萬元,判決後他帶著錢到地檢署,想豪氣砸錢解決問題,結果執行檢察官不但拒收,還當場發監執行,讓富家子傻眼,也成為司法界極罕見案例。
彰化地檢署襄閱主任檢察官黃智勇當時表示「這種醫療糾紛的案子,並非一般公然侮辱案件可以相提並論,而且這位受刑人一再地浪費司法以及醫療資源,會造成社會很大的誤解,因此才會做這樣的決定。」
其實杜寶珍給自己的急診生涯規劃只有五年,沒想到一眨眼就在急診工作了十多年,她雖放假時都回家裡茶園工作,但近幾年看到父母親漸漸年老,不忍心他們這樣辛苦,心想幾年後應該會接手家裡事業。
2020年行政院原民會推出精實創業計畫,杜寶珍也提出計畫獲選,將已經學會的康普茶發酵茶飲規劃品牌,也讓冷藏設備跟釀造設備到位,心想護理工作好像應該趁機告一段落。2021年正式離職,結束16年的護理生涯,全心投入創業。
杜寶珍將品牌名為「珍康普茶」,康普茶就是利用紅茶菇去將茶發酵的飲品,喝過「珍康普茶」的顧客都覺得微酸風味與細緻氣泡非常有特色。寶珍說,她稱「珍康普茶」是「茶中香檳」,最大關鍵是她使用自家茶園「哈娜谷」的好品質台灣山茶。
「哈娜谷」茶園位處桃源寶山部落山腰,海拔近1400公尺,白天日照強烈有助兒茶素積累,午後雷陣雨有益茶葉的生長,山上空氣好,經過有機認證的茶葉,摘下來馬上就可製成茶菁,一點灰塵都沒有。由於杜家山茶都是實生苗,每棵茶樹風味都不同,一杯茶可能有好多棵茶樹,層次多元,且山茶茶氨酸較高,可抑制咖啡因,更有效安靜、穩定、安眠。
早期布農族沒有喝茶的文化,但有「共食、共享」文化,所以杜寶珍的茶席設計裡面,她會讓客人,帶著柴燒茶碗,裝一杯茶、找一棵自己喜歡的山茶樹下喝茶,享受山林的氣息,媽媽「哈娜谷」本人會教大家吟唱古謠,並述說布農族的山林故事,透過這一杯茶不僅是讓人的身心被解渴,喝茶過程中可以更認識原住民的文化,從過去到現在的演變。為符合時代,她努力發展屬於原住民的山茶文化,2024年入選為高雄市農業局的「型農」,接受工作坊培訓。
餐飲作家江舟航是杜寶珍的國中學長,他數度造訪「哈娜谷」茶園,感想是「很難想像是什麼樣的初衷,能在清晨六點上工、天黑收工,進行這不計人力及時間成本的農作內容,耐著酷熱的夏日、頂著凜冽的冬風,四季無休、日復一日。」
民眾林美秀曾參加哈娜谷茶園茶會,她說,去了才曉得,布農語問候語「米呼米桑」,其實最早的意思是你還在呼吸嗎?你還沒死呀!就像我們常會說的你吃飽沒?90歲的VuVu手上的織物沒有停過,開心了還會手足舞蹈,閱歷這場香濃甜郁的美麗風景,真想一直留下、回甘!
《壹蘋新聞網 》問杜寶珍,「護理師、歌手、青農這三種角色你都擁有,對你來講,有何不同心境?又有甚麼共同點?」
杜說,護理師是服務、照顧、療癒、關懷;青農是透過茶去療癒,跟人有連結,也是一種關懷;歌手則以歌聲照顧人,其實都有共同點。最大的不同應該就是收入,當護理師有穩定的收入,當歌手、青農就很難說。
「當歌手時光鮮亮麗,當農夫是穿雨鞋,戴斗笠,被日曬,可是每一份辛苦,換成每一份成就感都不太一樣,也豐富了我!在心靈層面是豐富滿足的,因為都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只要是撫慰別人,滿足別人,那相對的也會得到回饋!這三個角色我都很喜歡,也希望他可以繼續的持續努力的陪伴我到人生的下一個階段!」